【景岳全書-卷之七須集傷寒典上傷寒無補法辨三十一】 按傷寒一證,惟元氣虛者為最重,虛而不補,何以挽回?
奈何近代醫流,咸謂傷寒無補法。
此一言者,古無是說,而今之庸輩,動以為言,遂致老幼相傳,確然深信,其為害也,不可勝紀。
茲第以一歲之事言之,如萬曆乙巳歲,都下瘟疫盛行,凡涉年衰及內傷不足者,余即用大溫大補兼散之劑,得以全活者數十餘人,使此輩不幸而遭庸手,則萬無一免者矣。
即余一人,於一年之中,所遇若此,其如歲月之長,海字之廣,凡為無補所殺者,固可勝量哉!
余痛夫枉者之非命,因遍求經傳,則並無傷寒無補法之例。
必求其由,則惟陶節菴有云:傷寒汗,吐,下後,不可便用參耆大補,使邪氣得補,而熱愈盛,所謂治傷寒無補法也。
此一說者,蓋亦本於孫真人之言,云服承氣湯得痢瘥,慎不中補也。
此其意謂因攻而愈者,本為實邪,故不宜妄用補藥,復助其邪耳,初非謂虛證亦不宜補也。
此外則有最庸最拙,為萬世之害者,莫如李子建之[傷寒十勸],今後世謬傳,實基於此,故余於前論直叱其非,并詳考仲景[傷寒論],及諸賢之成法,以申明其義焉。
矧今人之患傷寒者,惟勞倦內傷,七情挾虛之類,十居七八,傳誦傷寒無補者,十有八九,以挾虛之七八,當無補之八九,果能堪乎!
而不知以直攻而死者,皆挾虛之輩也。
此在眾人,則以傳聞之訛,無怪其生疑畏。
至若名列醫家,而亦曰傷寒無補法,何其庸妄無知,毫不自反,誤人非淺,誠可醜可恨者也。
其有尤甚者,則本來無術,偏能惑人,但逢時病,則必曰:寒邪未散,何可用補?
若將邪氣補住,譬之關門趕賊。
若此一言,又不知出自何典,亂道異端,尤可恨也。
此外又有一輩,曰若據此脈證,誠然虛矣,本當從補,但其邪氣未淨,猶宜緩之,姑俟清楚方可用也。
是豈知正不能復,則邪必日深,焉能清楚?
元陽不支,則變生呼吸,安可再遲?
此不知死活之流也。
又有一輩,曰此本虛證,如何不補,速當用人參七八分,但以青陳之類,監制用之,自然無害。
是豈知有補之名,無補之實,些須兒戲,何濟安危,而尚可以一消一補,自掣其肘乎?
此不知輕重之徒也。
即或有出奇言補者,亦必見勢在垂危,然後曰:快補快補。
夫馬到臨涯,收韁已晚,補而無濟,必又曰:傷寒用參者無不死。
是傷寒無補之說益堅,而眾人之惑益不可破,雖有儀秦不能辯也。
余目睹其受害於此者,蓋不可勝紀矣,心切悲之,不得不辯。
夫傷寒之邪,本皆自外而入,而病有淺深輕重之不同者,亦總由主氣之有強弱耳。
故凡主強者,雖感亦輕,以邪氣不能深入也。
主弱者,雖輕必重,以中虛不能自固也。
此其一表一裏,邪正相為勝負,正勝則生,邪勝則死。
倘以邪實正虛而不知固本,將何以望其不敗乎?
矧治虛治實,本自不同,補以治虛,非以治實,何為補住寒邪?
補以補中,非以補外,何謂關門趕賊?
即曰強寇登堂矣,凡主弱者,避之且不暇,尚敢關門乎?
既能關門,主尚強也,賊聞主強,必然退遁,不遁即成禽矣,謂之捉賊,又何不可?
夫病情人事,理則相同,未有正勝而邪不卻者。
故主進一分,則賊退一步,謂之內托,謂之逐邪,又何不可,而顧謂之關門耶?
矧如仲景之用小柴胡湯,以人參柴胡並用,東垣之用補中益氣湯,以參朮升柴並用,蓋一以散邪,一以固本,此自逐中有固,固中有逐,又豈皆補住,關門之謂乎?
甚矣,一言之害,殺命無窮,庸醫之庸,莫此為甚。
余不能以口遍傳,故特為此辯,使有能廣余之說,以活人一命者,必勝念彌陀經多多矣。
徐東皋曰:漢張仲景著[傷寒論],專以外傷為法,其中顧盼脾胃元氣之秘,世醫鮮有知之者。
觀其少陽證,小柴胡湯用人參,則防邪氣之入三陰,或恐脾胃稍虛,邪乘而入,必用人參甘草,固脾胃以充中氣,是外傷未嘗不內因也。
即如理中湯,附子湯,黃連湯,炙甘草湯,吳茱萸湯,茯苓四逆湯,桂枝人參湯,人參敗毒散,人參白虎湯,陽毒升麻湯,大建中湯等,未嘗不用參朮以治外感,可見仲景公之立方,神化莫測。
或者謂外傷是其所長,而內傷非所知也,此誠不知公者也。
何今世之醫,不識元氣之旨,惟見王綸[雜著]戒用人參之謬說,執泥不移,樂用苦寒,攻病之標,致誤蒼生,死於非命,抑何限耶。
間有病家疑信相半,兩弗之從,但不速其死耳,直以因循,俟其元氣自盡,終莫之救而斃者,可謂知乎?
況斯世斯時,人物劇繁,稟氣益薄,兼之勞役名利之場,甚至蹈水火而不知恤,耽酒色以竭其真,不謂內傷元氣,吾弗信也。
觀其雜病,稍用攻擊而脾胃遂傷,甚則絕穀而死者,可以類推矣。 |